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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学记
 作者:莫显柏  更新时间:2021-5-24 阅读:30608次 字体:缩小 放大



   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离家十五华里有所区办学校,我和村里的伙伴就在那儿上初中。我们不住宿,跑通学。

    天没亮,母亲就起床,做好饭菜,将我从睡梦里唤醒。我睡眼惺忪,趿拉着鞋子,匆匆地洗漱,匆匆地扒下饭菜,穿上鞋子,背着书包,就出了门,走上晨光熹微中的村道。举头而望,或启明在天,或星隐月匿;侧耳而听,晨鸡鸣晓,狗吠深巷。每遇深秋,走着走着,就走进了唐诗宋词里,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。”

    一出门,一人单;走着,二人双;然后,三人众……本村的,外村的;同班的,外班的,不断加入,队伍不断壮大。人多好干活,其实,人多也好走路。你一个笑话,我一个响屁,他一句笑骂……追追打打,吵吵闹闹,将枯燥的行走,演绎成了多幕戏剧,人人是主角,个个是观众。于是,家越来越远了,学校越来越近了。

    但是,并非天天都有好戏,很多时候是一路的枯燥和疲倦。十五华里路,对于一个少年来说,不是轻松的事,于是走累了,就放慢脚步,如果时间尚早,就找个地儿坐坐,喘口气;或是路边有个小商店,口袋里又有几张皱巴巴的角票,就去买几个纸包糖,犒劳犒劳自己;或是蓼水上有人捕鱼,就驻足观赏。

    记得雷公塘那儿,有个回水湾,深不见底,附近一个村民常去那捕鱼,早上划一只小船,收起头天晚上下的网,网上挂满了白花花的鱼,有草鱼、鲤鱼、鲫鱼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鱼。我们驻足观看,艳羡得发出“啧啧”惊叹。

    夏秋季节,走到了镇上,直奔进冰棒厂,买两分钱一个的冰棒,一口气吃下好几个,心满意足地离开时,感觉捡了个大便宜,因为走出了冰棒厂,它的价就翻倍了。

    镇上还有个好去处——合作社,卖吃的,穿的,用的。印象中,它什么都不缺,只是我们口袋里缺钱。隔着货柜玻璃东瞧西看,一饱眼福。但最吸引我们少年之心的,是连环画。如果积攒了几角钱或一两块钱,每到星期六上完四节课(那个年代,星期六上四节课,星期天休息),就直奔合作社,将垂涎已久的连环画买到手,一睹为快。

    看过的连环画,现在还叫得出书名的有《孙悟空大闹天宫》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》《杨门女将》《地道战》《智取威虎山》等等。那时,我们痴迷连环画,有如现在的学生痴迷手机。课堂上,忍不住偷偷地看,一看就入迷,一入迷就忘了有老师在,忘了有老师在就惨了,连环画不是被收缴,就是被撕毁,而放学后留校是必不可少的惩罚。可是,人被留过,书被毁过,过几天,好了伤疤忘了疼,又买了新的,或是借别人的看。

    难走的是雨雪天。雨天里,虽然打着伞,但时间一长,先是鞋里进了水,后是裤脚滴水,最后是湿到了膝盖处,走起路来,鞋里哐当哐当响。雪天里,西北风横冲竖撞,冷得像一把把刀子,在脸上肆无忌惮地划;而冰冷的雪花,横行霸道,直往脖子里钻;路又湿又滑,走在路上像个醉汉。

    夏天天气闷热,有时中暑。一次,走着走着,四肢无力了,头疼想吐。我想,应该是中暑了。中暑对我来说,是家常便饭,夏天里,三五几天,它就会找上门来,所以中暑的症状,我熟悉得就像书包里有几本书。久病成医,想到中暑,我一点也不惊慌,用不着找人望、闻、问、切,买药吃下就行。我坚持着挨到镇上,买了两瓶十滴水,捏着鼻子,头一仰,抖动药瓶,又辣又涩的药水滴到了舌头上,滑进胃里。我又继续赶路,还没走到学校,腿脚又有了力气。

    路上车少,少得好像整条马路是专门为我们修的。十五里路上,难得见到几辆车,不像现在满路上只见车儿跑。因为车少,每次有车来了,我们就向其行注目礼,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想,要是有车坐,该多好啊。但客车不停,货车跑得快,只能望车兴叹。

    但坐车的机会也并不是完全没有,如果遇上拖拉机,机会就来了。

    拖拉机越来越近,我们已做好助跑的准备。当拖拉机从身旁一闪,我们纷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去,攀着后箱沿,手脚麻利的,一撑就上去了,然后助他人一臂之力。可是上车容易下车难(司机不停车),下车要特别小心,脚着地后,跟着车跑几米,然后双手松开车箱沿的同时用力向前推一把,才能稳住脚,而不会向前摔倒。

    但是,有的拖拉机手见我们要爬车,就加大油门,想让我们追不上;有的等我们爬上去了,就不时转过头来,瞪眼鼓腮,恶语相向,而顽皮的我们也毫不示弱,跺脚吐舌以对,将拖拉机手气得将车停下,想揍我们,可没等他下车,我们纷纷跳下车作鸟儿散了。

    爬车爬得多了,有时也碰上好运气。有一次,拖拉机手发现我们爬车,他将车速降下来,等我们都上了车,就又加速往前开,当时我们觉得他为人善良,就靠前坐下,大着胆子和他攀谈起来。他说他有个小弟在区中读书,在哪个班,叫什么名字。我一听,就兴奋地告诉他:“你是他哥?他是我同桌呢!”等到下车时,他将车稳稳地停下,看着我们一一跳下车,才将车开走。

    后来家里买了自行车,两个轮子代替了11号车。

    八十年代中期,在农村,自行车慢慢多起来了,但多起来的是普通牌子,如湘江牌,飞鸽牌,五羊牌,而名牌却仍然紧俏,如永久、凤凰。那时只有合作社才卖自行车,如果与合作社领导或工作人员扯不上关系,名牌是难以买到的。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有一辆凤凰,他常骑着它上街购物,更多的时候,骑着在水泥篮球场上表演车技,学生和老师围了一圈,很是吸睛。他的凤凰车轮毂,在阳光的照射下,银光闪亮,那道亮光时时闪耀在我的心头。

    渴望拥有自行车,特别是拥有永久或凤凰,在家里,除了我,还有我哥哥,可是我家在合作社里连半个亲戚都没有,我哥就与他的有门路的高中同学拉关系,花了不少钱,买回了一辆凤凰,可我一看那轮毂的亮色,与我心头的那道亮光无法比。

    但有它总比没有好。刚学会,我就骑着它上学了,有一次差点撞到了人。那天放学后,骑着它过大街,刚下过小雨,路面有一层薄薄的泥浆,此时发现在前方,走着一位阿姨,车越来越快,我想刹车,可是没刹住,心一慌,车向阿姨撞去,快撞上时,前轮一拐,没撞在人身上,撞在了她手提的竹筛一角,竹筛没有掉在地上,可竹筛里一个红圆盘似的米花被撞了出来,调皮地落在了大街上,居然没有破,也没有倒地,像车轮一样滚滚向前,比我的两个车轮滚得还快。而我呢,神使鬼差,没有摔倒在地,也不敢停车道歉,骑着车,逃之夭夭。

    刚学会骑车,车技不好,人仰车翻是常有的事,在人与路的亲密接触中,受伤的自然不是路,而是人。手掌和膝盖先着地,擦出的不是火花,而是鲜红的血,而它虽是钢铁筋骨,往往比人还惨,脚踏板不是撞歪了,就是撞脱落了,少了一个踏板的自行车像个瘸子,骑着它,身子忽左忽左地倾斜,连我自己似乎也瘸了。哥哥发现后,没有骂我,买了配件修好。于是它又继续无怨无悔地侍候我,风里雨里,严寒酷暑,对我不离不弃。我晚上睡觉,它黑灯瞎火地待在堂屋里;我违纪留校,它孤独地等待在操场边。

    至于学校里的事,印象最深的是学英语。初中二年级,我的英语已很差,为此一度很是苦恼。后来我想明白,要改变现状,应先突破语音。那时我有个远房亲戚,已退休,住在学校里,他是名英语老师。连续四天放学后,我就去他那儿学习元音和辅音的发音,进而学习单词的发音。可以说,没有他的启蒙,我的英语成绩就不可能提高,不提高就不可能考上高中,考不上高中就没机会考上大学。杨老师,如果还健在,现在该有九十多岁高龄了。

    弹指之间,三十多年过去了,可往事仿佛还在昨天。我们村里多数孩子上初中仍然在我的母校,他们早就不用两条小腿赶路了,校车按时把他们送去接回,那不过是十来分钟的事。我也经常开车从母校旁经过,只几分钟,就到了老家。但我还是很怀念上学的那些时光。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本文发表在2021年第6期《爱你 教师文学》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