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善书大学毕业了，他参加了县政府主办的招干考试。几个月后，他接到了录用通知，他被分到了本县朝阳乡工作，元月一日去报到。朝阳乡是个贫困乡，地处偏远，交通落后，不过，郝善书还是按时赶到乡政府报了到。初来乍到，乡党委书记就给他分了个任务——为本乡现役军人写慰问信。他欣然地接受了任务，不敢怠慢，认认真真地写。他信心满满地完成了任务，将慰问信呈递给了书记审阅。书记看完，似懂非懂，就叫乡政府府的高材生杨副乡长来看。杨副乡长大专毕业，能文善写，但有个毛病：自恃才高，目中无人，喜欢对人评头品足，说白道黑。别人对他奈何不得。他乜斜着一对小眼儿看完慰问信，满脸鄙夷地嚷道“狗屁大学生，简直是孔乙己，一封慰问信写得文绉绉，装腔作势的。大学白念了，写的字像狗扒一样，歪歪扭扭的，连小学生不如……”杨副乡长嚷嚷一通话，书记很以为然，对郝善书的印象大打折扣，没给他安排部门工作，只是别的部门有事要人，就叫他填空补缺。

春节过后，县里召开三级扩干会。会后，全县干部到了本单位各就各位，开始新一年的工作，郝善书仍扮演填空补缺的角色，他只能安之若素，顺其自然。不久，一支社教队来了。这支社教队由县里几个局级单位派出的人员组成，共计十五人，所缺人员由所在乡政府派人补齐，郝善书事如所料地进了社教队。他和另一名来自县某局的干部来到了朝阳乡最偏远、最闭塞、最贫困的大氹村，一去就是大半年。

这年来朝阳乡蹲点的上级领导是文化局的文局长。文局长是本县大名鼎鼎的书法家，他篆隶行草楷样样会写，功底深厚，人们以得到他写的字为荣。

人家局长下乡有专车送。这年他第一次坐专车来到朝阳乡，刚一下车，文局长就被贴在办公大楼墙壁上的一张红纸标语吸引住了。他驻足留神地看，手指还比划比划的，口里念念有词“爨味很浓，掺有篆草意，虽结体拙稚，但用笔老道，真是大家手笔……”

书记接文局长到了自己的办公室，文局长就迫不及待地问“墙壁上的标语是谁写的？”书记回答“龙秘书。怎么样？您看不上吧，那是自然。您可是全县知名的写字大手笔。”

“说哪里话，人家龙秘书才是大手笔，他的字能登大雅之堂，我哪里比得上。”

“文局长过谦了。”

“我说的是大实话。我很想去拜访龙秘书。”书记知道文局长是认真的，遗憾地说“真不巧，他去市党校学习去了，学习三个月。”

“哦，真遗憾。”

三个月过去了，文局长又到朝阳乡来了，这时龙秘书也回到了单位。文局长一来，书记就带他去见龙秘书 。一番客套过后，文局长要龙秘书赐墨宝，龙秘书不好推辞，便铺展宣纸，蘸墨挥毫，书就“勤政爱民”四字横幅。其实龙秘书对自己的书法功底还是心中有数的，他毕竟爱好书法，曾练过欧体，在市党校学习时书记曾打电话告诉他文局长要和他交流书法，他正儿八经地苦练过一阵子，还长进不少呢。他的四字横幅确实写得不错，文局长评价较高，这在预料之中，龙秘书心里甭说有多美。尽管如此，文局长还要他用“爨宝子”再写那四字横幅。这下龙秘书犯了难，难为情地说他不会。文局长问起了年初工作宣传标语谁用“爨宝子”写过一张。龙秘书心里咯噔了一下：那不是郝善书写的吗？当时我还觉得他写得太差，才让写了一张。这时龙秘书才意识到自己见识少，书法鉴赏水平低，可叹自己凡人凡眼不识真正的书法大手笔，还随大流地讥笑人家字写得差。当然，龙秘书是有心眼的人，他不能实话实说，否则自己的平庸露了馅才丢人呢。因此他故装糊涂地说，时间久了，记不得了。文局长也没有打破砂锅问（璺）到底，失望地告了辞。至于那张用“爨宝子”写的标语到底出自谁人之手，一时成了书记和其他乡干部难破之谜。

西风渐紧，天气变冷，转眼到了十二月，社教队撤回去了，郝善书也回到了原单位，乡政府仍没给他安排部门工作。他倒也随遇而安，只是清闲无聊，打算闭门读书，打发时日。他写了“闭门思过，请勿打扰”八个字贴在房门上。

文局长第三次来到朝阳乡下乡，刚一进乡政府大院，那八个字就跳入了眼帘，真是“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毫不费工夫”，想必今天能得偿所愿地见到那个难露面的书法真人，他兴奋极了。他没有贸然地去敲门拜访，先见了书记，迫不及待地问“那个门上贴着‘闭门思过，请勿打扰’的房主是谁？”

“他呀，一个低能的大学生。他的字写得像狗扒一样，还叫什么好（郝）善书。”书记轻蔑地说。

“书记怎能这样说人家呢？说实在话，他就是我踏破铁鞋要找的书法奇人。”看到文局长一本正经的样，书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，暴露了自己不识才惜才用才，心里没好滋味，赶紧改口圆场“我去叫他过来见您。”

“断断不可。人家是书法大手笔，我要以礼相待，亲自登门拜访！”文局长严肃认真地说。

于是，书记带着文局长去拜访郝善书。说不怪也怪，他俩一见如故，谈到书法，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，什么书法史呀书法理论呀历代书法家作品鉴赏呀，他们无所不谈；书记被晾在一边，干坐着插不上嘴，甭说有多尴尬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文局长敬请郝善书赐墨宝，郝善书也不谦让，笔走龙蛇地书就“阳春白雪”四字横幅，落了款后就赠给了文局长。这四字横幅，字体高古，爨味浓郁，文局长视若珍珠，爱不释手。